第59章 第五十九章(1 / 2)

“看见小春的时候,就能看见颜色了。”

*

这是他离开学校,和她一起回家后说的第一句话。

安槐呆坐在沙发上,看着墙上的挂钟,时针已经指向八,他有些焦躁,手指无意识地抓挠着沙发。

他的精神体也垂头丧脑的趴在地上,没什么精神的样子。

意识到手指传来的触感不对劲时,皮沙发已经被他抠了个洞,里面填充的黄色海绵裸露在外面,突然他听见电梯轿厢运行时的轰隆声。

外面有脚步声传来。

在她按下密码锁的第一个数字的时候,锁头运转的声音传来,安槐就急不可耐的从里面将门打开,看见她身后的阮卓时,他面上的表情一僵。

眼角眉梢的喜悦瞬间凝固,然后像蜡一样融化掉了。

阮卓。

他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,看见他从容闲适的坐在椅子上,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贵气,安槐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蓝白格围裙。

上面沾满了油污,胸口上还绣着个粗糙的笑脸。

他把重新加热过的菜端上桌,看着因为时间太长早就变了颜色的青菜,扶着厨房门,不敢上前。

阮卓的袖子上缀着六颗贝母扣子,光滑圆润,他拿着筷子动作时,衣袖滑动间偶尔会露出来一抹碎光。

连名字都比自己的好听。

他和小春看起来才像一路人,在玻璃橱窗里闪耀着的,昂贵的非卖品。

特地炸的她爱吃的松子鱼也变得软趴趴的,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,谁都没有说话。

听到阮卓今晚要留宿时,安槐正在收碗,他心不在焉的看着旁边的两人,手里的盘子不小心滑脱。

正在擦桌子的阮卓眼疾手快的弯腰,把快要落地碎的四分五裂的盘子捞了回来,飘着油的菜汤溅了他一身,洁白飘逸的衬衣上洒满了油点子。

他不甚在意的把手擦干净,眼皮微垂:“小心一点。”

安槐看见她给阮卓拿了两个一次性发圈,他用修长的手指将发圈撑到最大,把弄脏的袖子堆到手肘上方,用发圈勒在大臂中间。

从大臂到手肘,再从手肘到指尖,没有一处不是精心雕刻。

阮卓腕上那串珠子撞出轻响,像鼓槌敲击着鼓面,在安槐耳边弹响,看着眼前完美无缺的造物,安槐只觉得脑中的神经就像他手臂上绑着的那两根发圈一样,紧绷着,被拉扯到了极限,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。

他拒绝了小春帮忙的提议,下意识强调这是自己的领地:“你去陪客人吧,厨房里我来就好了。”

洗盘子的海绵块沾满泡沫,这些油污至上的泡沫包裹着他骨节粗大,生满老茧和疤痕的手。

他又想起阮卓那双艺术品一样的手,红色的珠子衬着,显得格外好看。

从阮卓进门起,就对他发出不善吼声的精神体,被他收了起来,此时正在他身体里鼓噪着要出去。

要亲近她。

想要。

把那双漂亮的手撕碎,把他赶出去,让她的目光重新回到自己身上。

突如其来的暴戾念头,让他猛地从想象中惊醒。

客厅里沉静得好像没有坐人,只听得到两道轻柔和缓的呼吸声。

他装作若无其事的从亮着的电视屏幕前穿过,回到自己的房间,最后一眼是他们仅仅相隔一个手掌距离的肩膀。

阮卓没去注意电视上到底在演什么,坐在小春旁边,他的心神很难不被她牵着走。

被蒙着一层灰雾的视野,没有任何颜色的世界,只有她是有色彩的。

他看见她堆雪一样浓密乌黑的头发里夹杂着蓝色和紫色的细碎花瓣,在她的注视下他把它们从她发间摘下来。

一旦离开她,指尖的颜色就迅速褪色。

于是他又小心翼翼的把这些柔软的小花,藏进她的长发里面。

电视里放的是最近大热的一部电影,是一部讲哨兵和向导的爱情电影,说的是一对命定之人相遇相守的故事。

这部看到开头就能猜到结尾的浪漫爱情片,收割了四十多亿的票房。

这部让人直打瞌睡的片子,她看了三个晚上,此时正放到结尾,男主角终于看清自己的内心,和女主角走到了一起,她看见片尾的发行公司是臻传。

那是叶行家的公司。

主演也是他们家娱乐公司旗下的,一个真正的哨兵。

这也是这部片子能够成功的原因之一,只存在普通民众想象中的哨兵和向导,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,居然走下神坛,带他们一窥臆想中的少数人的生活。

阮卓的目光从小春身上移开后,就一直黏在屏幕上。

“你打算这样一直不说话?”她能感觉得到自己和阮卓身上有一种奇妙的联系,有一种难以克制的亲近感。

再近一点,再亲近一点。

再摸一摸对方的皮肤,那种感觉在催促着她靠近阮卓。

身为哨兵,他的这种愿望只会比她更强烈。

“我不能。”他再次重复。

“但是你刚才摸我的头发了,你想碰我的。”她看着他的手,发现他小臂中间有一颗红痣,和他腕上那串珠子交相辉映。

她伸手点了一下。

阮卓像被火舌舔舐了一下,他看见她的手放上去的瞬间,那粒灰扑扑,像造物主不小心甩上去的水泥点子,突然就变成了红艳艳的颜色。

“你总说能不能,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。”她的肩膀碰到他的,她将交叉的双手放在他肩上,然后把下巴垫在上面,仰头看他:“你只要说想不想。”

“你想让我靠近你吗。”

“我想。”阮卓回答得很坚定,他没办法回避心中对命定之人的那种渴望。

他把她推开,和她保持安全距离:“但是我不敢。”

他明明还很年轻,正是不顾一切也要得到想要的东西的年纪,却谨慎的像个老头子。

好听的声音里藏着的是疲惫的语气。

那是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倦怠感和克制,他的内心好像很老了,和他妖冶年轻的外表一点都不一样。

小春笑他:“胆小鬼。”

阮卓并没有反驳,他摸了一下垂在腕间的穗子,开口说道:“我杀的第一个向导是我母亲。”

他觉醒的年龄很小,在当天晚上就分化了。

他还记得那个高烧的夜晚,他的母亲沉默的坐在他的床边,用一种复杂又怜惜的眼神看着他,守了他一整夜。

阮卓从小就没有父亲,据说他父亲是个非常强大的哨兵,在他出生前死于一次意外事故。

和父亲是商业联姻的母亲,牢牢把控着阮家这艘巨轮的舵盘。

Heyden的实验室编号是阮卓分化后才开始出现的,那些实验室是他母亲一手建立的,为了失去色彩感知的儿子。

这些实验室每年都会耗费巨量的资金,阮卓身上那些抑制器就是实验室产物。

哨兵会因为比常人强的感知痛苦,而阮卓远超普通哨兵的感知,让他更容易失控,再加上看不见任何颜色,长时间生活在灰蒙蒙的压抑世界里,对他造成的精神损伤是巨大的。

在一次定期更换抑制器的时候,阮卓再次失控,如果不能及时梳理他的精神,对他进行精神安抚,他会彻底失控成为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。

他母亲打开了精神屏障,试图挽救他。

他确实没疯,但他清醒的时候她母亲已经被送进急救室,她的精神图景像被告诉旋转的刀片切割过一样,被绞得稀烂。

她用远超常人的意志力,在病床上又坚持了半年之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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